第27章 (下)

        “算起来是四年前的事情了。”何晓月似有唉气,记忆是件很伤神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四年前,我应该刚认识你,还有王诗芸和吴彤。”这一年,大抵是我工作生涯里最忙的一年,白颖生下龙凤胎,而我经常出差。

        12月的时候,我和白颖带着孩子到郝家沟跟她过生日,继而认识了王诗芸、何晓月以及吴彤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来确实是给夫人庆生,但白颖不全是。”何晓月看了我一眼,声音有些沉,“我的意思,你应该懂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何晓月的欲言又止,我怎么会不明白,无法是白颖和郝老狗的那点破事,借着给李萱诗生日顺便千里送炮,这上门挨肏的贴心服务,白颖还真是“孝顺”公婆,波澜不惊的外表下,内心还是澹澹的寒凉。

        何晓月的暗意便是这个,只不过在这点上,我大概比她更透彻,白颖生下的两个孽种,这可真真是给郝家“庆生”,一家团聚,郝老狗是享受三代天伦,如此…

        那时候的我,就已经是孤家寡人,而我浑然无知,想想还真是可笑又可悲。

        可笑,谁笑我?!可悲,谁悲我?!

        化不开的仇恨,抹不开的羞辱,郝家和左家,从恩情到咒怨,注定只能以毁灭来结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继续说。”我看着何晓月,平静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知道有谁和郝江化发生过关系?”何晓月忽然这样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还有谁不是么?”我澹澹地反问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 何晓月一怔,“说的也是。”停顿几秒又补道,“你能这么想,说明心里有准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谁和郝江化做过,郝江化做了几次,我不能一一印证,而且这只是枝节,如果一棵树的树干注定枯败,那枝上还有几片叶芽又有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    在三百多个日子里,我从郝老狗和白颖的奸情这件事去思考,去反推,不断的设想、猜想、畅想,甚至是狂想…渐渐明了,胡思乱想是无意义的,但把握到主干便豁然开明。

        郝江化是什么样的人?

        他当然不算是人,只是一条只懂交配的老狗,于是我大胆地判断,在郝老狗周围的女人,都是他性交的对象,无法是次数上的差异,除李萱诗和白颖外,徐琳、岑青箐、王诗芸、何晓月、岑筱薇,吴彤…大概也是了吧,郝家那些保姆丫头,以郝老狗表现出来那对女人孜孜不倦的性饥渴程度,是不会有例外的,否则无法融进这些女人群体圈,也就不会被允许出入郝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件事并不是发生在夫人过生日那段时间,而是在更早的时候。”何晓月幽幽道,“四年前,其实发生了很多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确实,这一年,忙碌的不只是我,郝家也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李萱诗给郝老狗生了郝思远和郝思高这对双胞胎,算是白颖生的那两个孽种,郝家一下子又添了四个娃;郝家沟的村支书郝新民偷窥李萱诗被郝老狗打断腿,也因此他跟我一眼憎恨郝老狗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年,郝老狗当上龙山镇副镇长,岑青箐却也怀了郝老狗的种,结果却难产而大出血,至死都没等到郝老狗去看她最后一眼,官途和女人,郝老狗选择前者的安稳,至于女人?

        他确实是不缺。

        同年,李萱诗用左家的巨额遗产兴建了温泉度假山庄,郝家越来越风光,而岑青箐这个人,却逐渐泯灭众人,反而引得回国寻母的岑筱薇也沦陷了…

        “白颖和郝江化之间的事情,原本是很隐秘的,在郝江化得到我之后,有时不经意他也表露了一些对白颖那种淫秽妄想,后来证明那不是妄想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切的幸和不幸都葬在过去,而何晓月却在回忆里翻到某一页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正如你想的,郝家大院的女人,每个都和郝江化做过,我们几个里最早是诗芸,她长得和白颖很像,现在想想夫人当初高薪挖她过来,除了诗芸的能力外,也许她察觉到郝江化对儿媳那份淫欲,所以想用来充数吧…关于诗芸那部分,她从没跟我提过,我知道的并不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何晓月沉顿须臾:“郝江化性欲亢奋,哪怕有了诗芸也不会满足,后来我也被他得手了。也许我的顺从让他反而没大兴趣,他偶尔单独找我,或许图个新鲜,多数时候是找我和诗芸一起。他喜欢看我们虚鸾假凤,然后再把其中一个压身下肏屄,然后让另一个给他喂奶,或者是舔…总之,他真是个变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算他喜欢看你和王诗芸同性取乐,这和白颖也没什么关系,和徐琳更没什么关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听下去就知道了。”躺在温暖的浴缸里,浸泡在温暖的热水里,谁能品略到真正的温暖?

        何晓月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因为我和诗芸的这种关系,所以比旁人要更亲近,她曾经跟我透露,在和我搭档之前,她和夫人也是互相做过的…但夫人只答应在郝江化面前表演,他如果真要干,那么其中一个就要离开,在我加入没多久,夫人便提议让诗芸跟我搭档,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恼怒我背着她跟郝江化发生关系,但时间一长,我就琢磨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白颖。”我吐露这两个字。

        王诗芸和白颖的相似,大大的增加了她的“可玩性”,郝老狗的痴迷和李萱诗的反应也就能揣度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不止是夫人,就连郝江化也把诗芸当成白颖的替身,除了诗芸本身的美貌外,他甚至还可以幻想成自己和白颖做爱,甚至让诗芸叫他『爸爸』。夫人和诗芸一开始做表演,或许是想缓解郝江化对于白颖的妄想,但这种扮演游戏,郝江化是相当上瘾,这就像吸食毒品越来越上瘾,饮鸩止渴只会越来越想要,或许是婆媳的特殊性,哪怕只是影射,但夫人还是有些顾忌,于是换成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诗芸和我亲近,但我能感觉到她其实是排斥的,也许是为了取悦郝江化而迁就,说起来我其实也是在讨好。”何晓月似在自嘲,“无论我们多么迎合,郝江化除了夫人外,真正想占有的却是白颖。白颖是官家大小姐,又是夫人的儿媳,我以为他只是做春梦,没想到他会付诸行动。郝江化托人从长白山采购了一批雪蛤珍稀补品,说是对孕后的女人,有极好滋补养颜功效,希望夫人请白颖来郝家沟一起享用,夫人想着白颖产后产后肾虚气弱需要滋补,于是邀请白颖来郝家沟,而白颖就是失身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对,时间线不对,孩子的DNA鉴定证明郝老狗和白颖发生关系是六年前,绝不可能是四年前,但我没有打断何晓月,而是选择听完这个故事再说,到底是何晓月在编排,还是她也是被谎言遮蔽,不同的叙事,哪怕是为了骗人,也要增加部分真实性,还是有参考的价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夫人为了防止郝江化对白颖下手,还是做了安排的,特意把郝江化支走,让诗芸陪他去衡山游玩,按照夫人的设想,一来保证白颖的安全,二来也满足郝江化的性欲,毕竟诗芸也是充满诱惑力,而且夫人暗示他可以和诗芸宿夜不归,这等于承诺他接纳诗芸。”何晓月无奈一叹,“夫人千算万算,还是看轻了郝江化,他就是个十足的混蛋,一到衡山住进酒店,就把诗芸从下午干到晚上,等她累得昏睡过去,他又偷偷开车回到郝家,那时候我被抽调负责山庄的筹备,事情是夫人私下转述给我,后来我也从郝江化那里旁敲侧击,他倒是滔滔不绝,得意洋洋跟我说了一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天晚上,他打车往郝家沟赶,趁着大家熟睡,用自带钥匙,打开白颖居住的房门,就这样偷奸了白颖,然后又打车赶回衡山的酒店,而诗芸还在昏睡中。本来一切都天衣无缝,但郝江化还是犯了一个错误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晚白颖睡得很沉,按照郝江化的讲法,他在把白颖全身脱得精光,里外是又摸又亲,然后扛起她的长腿,连续操了两个小时…整整两个小时,他一直渴望的夙愿终于达成,尽管是在偷奸的情况下,但他还是难忍激动,原本是不准备内射的,而是打算射在白颖脸上,可是他实在太兴奋了,还是忍不住射在里面,不只是阴道,还有子宫里。事后尝试过清洗,但射进子宫的精液,就是他的罪证,第二天白颖还是发现不对劲,直到从里面扣出精液,等到第二天赶回来,郝江化被白颖当面甩了一巴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听着何晓月提到郝江化玩弄白颖,整整两个小时,哪怕只是简略的叙事,也足够我脑补出场景,我是亲看见过郝老狗玩弄母亲玩弄王诗芸的场景,由此及彼,白颖为遭受怎么样的对待,已经可想而知。

        虽说她后来和郝老狗的奸情已经变了性质,但如果何晓月说的是真实的,那在这件事上,白颖也有她可怜之处,只是相比这一丝丝的可怜,更多的恐怕就是可恨了,涛涛的恨意,呼啸而来,终有一天彻底淹没我…

        看似平缓的吐纳呼吸进行调整,丹田的内息没有乱,理智也不容忍我的情绪失控。

        复仇的马车,必须要沉静,把缰绳握住,约束自己,否则极为容易车毁人亡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我终究是人,哪怕再坚强,也不过是强迫自身磨砺的外壳,终究还是有柔软的地方,性格的怂懦,情感还是会受伤,我确实又一次受到了伤害。

        浴缸的水位波澜不惊,而指尖箍到大腿肉里,肉体的疼痛让我没有失态。

        毛道长的传教,确实让我能控制情绪和欲望,但无法左右我的情感,就连再冷静的理智也不行,我的情感受伤了,伤口一直在撕裂,鲜血一直在流淌,然后郝老狗和他的女人们手捧着盐罐,往上面一直撒啊撒啊…心理的疼痛,永远不会麻木,我是人,活生生的人,但随着囚徒计划的推进,我将不再是人,我也准备撕开他们的伤口,我也准备了一罐罐的盐,然后撒啊撒啊…

        “白颖提出要验精斑,夫人亲自上阵,拿到郝江化射精,后来还去医院鉴定,结果郝江化眼见败露,直接跑山里躲起来,然后让郝虎带了一件东西回来,说是白颖如果不原谅他,他就永远不回郝家沟。”何晓月沉默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郝江化至今还混得风光,自然白颖是原谅了他,原谅?

        嗬,还真是讽刺,倘若李萱诗能够公正对待,哪怕只是中立,倘若白颖能够坚守妻职,哪怕她犯过错误,我未必不能承受,但在我记忆里,这六年来她们是处处维护郝家,任凭郝老狗践踏左家,她们曾经都是左家的媳妇啊,嗯,曾经…

        “牛皮纸袋里是一份文件和一些照片,白颖看了照片,然后看了文件破口大骂,直接把它们撕了,夫人想看看文件,但白颖死活不肯,然后用打火机烧了,直到快烧到手指头,东西化成烟灰。”何晓月凝视着我,“照片大概会是什么,我想你应该能猜到,至于文件的内容,夫人并不清楚,郝江化也不肯告诉我太多,但确认白颖看了文件后,郝江化就回到郝家,就像一切都没发生,唯一的变化,就是一段时间后,郝江化和白颖的关系突飞勐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看着何晓月,眼前这个女人,或许我是小看了她,作为同时受到郝江化和李萱诗信任的人,又不被那些女人所猜忌,看似远离女人争斗的核心,但旁观者清,谁能说她看不透彻,但她真的只是个旁观者?

        “说说徐琳吧,你怀疑她知道文件的内容?”我微微皱眉,倒也不无可能,唯一不需要依附李萱诗甚至在她和郝江化之间平衡杠杆的就是徐琳,郝江化不告诉别人的事情,未必不会告诉徐琳,就是他不说,以徐琳的精明,所谓的秘密怕是很难瞒过她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有这个可能,但我要说的其实是接下来的事。”何晓月道,“你应该知道诗芸对于郝江化的诱惑力根源在哪里,透过她可以享受公媳共夫的意淫,但在得到白颖后,白颖确实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亲昵,怎么说呢,这个少夫人就像是小夫人,她沉沦的速度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快,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,他的想法越来越大胆,甚至希望白颖和诗芸一起陪他双飞,一个白颖他还不满足,他要一次玩两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白颖表现得很排斥,那时候她已经和郝江化很亲密…我说的亲密你懂得,该做都做了,唯一就是多人行的群戏,也许自忖官家大小姐的骄傲,她不想表现的太放荡,即便她已经被郝江化玩弄,却始终不肯在外人面前弄,连郝江化也在抱怨,直到徐琳从长沙过来,一切都发生了改变。”何晓月道,“据郝江化的说法,好像是徐琳用了激将法,还承诺了一个条件,我不知道徐琳是怎么操作的,但确实让白颖接纳三人行的游戏,有了这一次的尝试,白颖也不再很抗拒,她和诗芸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,有时还加上夫人,一王三后四人行,我也就空闲了下来,专心负责山庄事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琳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的心里又一次镌刻这个名字,我大抵是猜到她附带的交换条件是什么,还以为她将要出卖的是瑶妹这对姑嫂,原来在几年前她就已经出卖了白颖,哪怕白颖先背弃了我,可是她还是我的妻子,夫妻这层关系还在,我可以容忍知情不说,却无法接受她的促成,那何尝不是对我的羞辱,十几年的长辈关爱,也是和她们一样,被郝老狗一根肉屌就征服的烂货,一年多前在杭州那场肉体的安慰,或许也是一种补偿吧,些许的情谊俨然变味。

        说到这里,何晓月看似提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:“上次舞会,你送了诗芸一条钻石项链,其实你不知道郝江化也送过她一条钻石项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没有应声,默默听着,我当然不能跟她说我曾经偷窥过郝江化和王诗芸肏屄,黄俊儒送她的铂金项链,就算舍不得丢,人却也不被她看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更不会知道郝江化一共定制了三条项链,夫人和白颖都有,这是有特殊用意的,算是郝江化的专属标志吧。”何晓月别有深意,“这样他在干白颖的时候,无论搭配夫人还是诗芸,都能给他特别的性趣,而这是我给不了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萱诗和白颖居然也有这样的项链,我确实是不知情,白颖是有一条钻石项链,但却是我送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没见白颖戴过别的项链,她戴的是我送她的,有特殊的意义,郝江化就算送过,她也可能拒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,她收了,也戴了,我亲眼见过。”何晓月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开口,“她收了项链,只不过交给夫人保管,你当然不知道。她们也没告诉我,但每次在山庄,我只要看到她们脖子上戴了这条项链,便明白郝江化要玩什么把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徒然,我泛起一种失落感,不是愤怒,不是痛苦,而是抬头望去,一阵风吹,枝上的树叶飘落,明知枯败是不可避免,但眼见它零落,免不了感慨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曾经惋惜黄俊儒,可是谁又惋惜我呢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过种种白颖被郝老狗淫辱的场景,主动抑或被动,也想过李萱诗不顾母子亲情而为郝白二人遮掩丑事,终究她嫁入郝家,已经不是左家的女人,哪怕我厌憎她维护郝家,但从婚姻的角度,她无非是选择了丈夫,抛弃一个儿子,她还有四个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 而白颖却背叛了婚姻,背叛了丈夫,甚至让我对左家的传承破灭了希望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伤害,本就让我的心肠千疮百孔,而在何晓月的口中,李萱诗和白颖,俨然发展成组队给郝老狗淫乐的玩物,不,应该说整个郝家大院的女人,或许山庄还有也不一定,一个由李萱诗把持的淫窝,很多我过往的,熟悉的,珍惜的,都陷在其中,我确实是设想过的,但经由别人证实或者论述,还是不一样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热水变成温水,温水变成凉水,但我的心头一种灼热,煎灼着我的骨子里的血泪。

        洗完澡,何晓月问她要不要留下陪我,我摇了摇头,我需要好好想一想。

        何晓月说了很多,有些不像我以为的何晓月,让我对她有些另眼相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说的可能是实话,但我确信她只说了一部分,甚至是遮掩了一部分,没有告诉我的,又是什么呢?

        她说白颖是在四年多前才被郝江化得手,这在时间逻辑上存在矛盾,但这是她讲述的版本,真实性有多少需要对比,也许未来可以在李萱诗、白颖、郝老狗等人的身上得到印证,她又提到了徐琳还有项链的事情,进一步加深我对徐琳的判断,但反之何晓月也一样,她也隐瞒了一些事情,说到底人都是利己主义,倒是白颖她毁去的文件是什么,所谓的照片大概率是裸照一类,那文件会不会就是那两个孽种的DNA鉴定结果?

        如果是,就意味着白颖是知情的,这自然是极大的把柄,手握白家的丑闻就是一个巨大的护身符,所以白颖才不得不臣服郝江化,一步步沉沦到这种境地?

        这种假想,暂时是得不到答桉,而且这只是设想的版本之一,还是有其他可能性。

        但真相总是会解开的,也许到了审判日那天,我会让她们亲口坦诚这一切,也给囚徒计划书写终结的收笔,如果、如果我还存在的话…

        也许,在我还是婴儿咿语的时候,有人安慰过我,但她消逝了,在时光里,我一败涂地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到了黄俊儒和多多,庆幸他能走出来,庆幸他们还能拥有父女亲情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到了瑶妹和寻寻,庆幸她们在被伤害之余,还能有属于她们的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到了我和白颖,悲伤,无声的眼泪,没有从我的眼角落下,却在我心里流淌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夜,无声,我彷佛做了漫长的梦,漫长到记不清梦里的内容,隐约是一个女人的形象,在那浑噩的梦里,我唯一能捕捉到的一丝光亮,在绝望里的星光,我努力想要看清她的模样,在她回头的那一刻。

        梦醒了,天亮了,阳光透过窗帘的明亮,我的眼角竟然有一滴泪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知道为何会哭泣,那个柔软的声音在乞求我,但理智还是冰冷和冷酷。

        沉默一夜后凝结的晨泪,只有一滴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是我最后的人性温情,弹指一挥,抹掉痕迹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一个抉择的上午,我接到瑶妹的电话,电话里她只说了几句话,她是魔女不是小白兔,兔子急了还咬人,她又怎么会轻易原谅呢,即便是没发生的事情,但伤害已经发生,沉静几天的时间,她还是有她的态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的意思我明白了,等我安排。”我想了想,决定应允她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不忍伤害的女孩,如果她决定了,谁的方桉又有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又给寻寻发去消息,她今天要去衡山县政府,我也要去衡山县,但目的地不同,时间也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是下午去衡山,父亲在衡山县是还有一套房子,八岁前我就住那里,后来搬家长沙,这套房子也没有卖,说是留个念想,附近邻里都是父辈的老熟人,这些年一直有雇邻居大妈帮忙定期打扫。

        李萱诗没有回去过,她得到左家大部分的资产,这套老房子却是留给了我,那年她改嫁郝家沟,长沙闹得沸沸扬扬,老宅可没少人骂,一帮退休老头老太指指点点,即便是郝老狗当上衡山县副县长,他怎么起家的,在地的谁不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在回老宅前,我还是先去了第一监狱,这一次我亲自去见何坤。

        上次王天替我去见,他不肯,现在我来了,他没有拒绝。

        肯把我的名字加在探视名单上,就已经说明了态度,非亲属而要求探访,监狱是要背景调查的,顶着白家女婿的身份,当然是特殊特批,一点也不为难。

        隔着玻璃窗,看着眼前的老男人,印象里风度伊人的绅士学者,如今发际线很高,鬼见愁秃了大半,戴着眼镜,斯斯文文,谁能想到当年他会胆大妄为到买凶杀人,虽然事迹败露,但他这份胆气,委实算是我的前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何叔叔…”我取下话机,靠在耳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说了不见,你怎么还来。”何坤似在埋怨,但从眼神里还是能捕捉到久违的亲善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是我父亲的最好朋友,过去是我敬重的叔叔,绝不是审判词说的恶毒之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需要一些东西,也许能派上用处,如果叔叔能帮忙,会让我节省时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要那份名单做什么。”何坤盯着我,“我凑不出这么多人介绍给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一定要那么多,有个约数就行。”我想了想,“事情要是闹大,我还是需要他们帮忙发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闹大?”何坤眯着眼睛,盯着我,“郝家沟?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微微颔首,不愧是大学教授,区区一个郝家怎么能算得上,我左家失去的,当然要全部夺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到底年轻气盛。”何坤叹了口气,“我听说你捅了那个畜生三刀,坐了一年牢,我还以为你能就此收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该做的事还没办完,我收不了心。何叔叔,你帮帮我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帮你?我要是真把名单给你,那就是在害你。”何坤沉声道,“需要这么多学者参与,不管你的计划是什么,你都必须停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何叔叔,你当年买凶杀人,为什么不停手?”我迎着他的目光,丝毫不肯退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啊,跟你爸一样,脾气又臭又倔。”何坤注视着我,确认我是认真的,这才叹了口气,“我不停手,还不是为了你们母子俩,你真不该引狼入室呀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何叔叔,你说我引狼入室,这狼是不是郝江化?”听到他这样说,我脸色登时变了,看来他当年买凶杀人,确实是有隐情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他还能有谁?穷山恶水出刁民,郝家沟养出这头恶毒的豺狼,真是把你左家啃食得干干净净。”何坤苦苦一叹,“也怪我那时候太心急了,没有规划好,倒让你也跟着被这头忘恩负义的豺狼给欺负了,我上次说不见你,是没脸见你。你爸生前早就交代过,如果发生意外,要我帮着照顾你们母子俩,结果我是一个也没保护好,惭愧啊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当年的雇凶杀人桉,确实是有内幕的,倒不是说何坤无关,他的确是买凶要杀郝江化,从法律上说没什么可争辩的,只是这杀人动机居然是因爱生恨,所以雇凶杀人再行夺妻。

        真是荒唐,何坤是父亲的好兄弟,他们曾一起求学,工作,并一起疯狂地追求过我母亲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坤追我母亲失败后,一直没有婚娶,以此兑现他曾对母亲许下的“此生非你不娶”的承诺,这些事情,父亲生前曾跟我提过。

        李萱诗嫁给父亲二十年,何坤一直没有不当的动作,真要是求爱不成,因情杀人,他早就动手了,我父亲和我恐怕都不会命长,他又何必空等二十年,二三十岁才容易冲动杀人,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学教授怎么会做这种蠢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何叔叔,你跟我说说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我确实有所好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其实轩宇死后,我就应该从上海回到长沙守好你母亲,也不会让这头豺狼有登堂入室的机会,可惜事态的发展太快,远远超出我的预期,我劝说过你母亲,可惜她不听,我以为她是守不住寂寞,想想轩宇的嘱托,我也向她表明心迹,但遭到拒绝。”何坤无奈地叹气,“其实那时候已经晚了,她已经被那头豺狼得手,我却后知后觉,后来萱诗怀孕还和他订婚,我知道这个消息,这一气之下就跟着大病一场,卧床半年,等恢复过来,已经生米煮成熟饭,孩子也不可能打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自从证实母亲和郝叔订婚的消息,何坤大病卧床的消息,我是有耳闻的,但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因为爱慕求而不得承受不了打击,心里还鄙夷他对于友妻的执念,虽然爱慕是真,但真实的原因,却是被气病的,大抵是“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”的悲愤,对于友人的愧疚,对于所爱慕者的失望,交错成绝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劝说她离婚,反而被痛骂,从那时候起,我知道她已经回不了头了,唯一能让她清醒过来的解方,就是杀了这头豺狼,让它不能害人。不只是为了你们左家,也是为了我的私心,我不能坐视我所喜欢的人被糟蹋成这样。”何坤苦涩一笑,“我承认我喜欢她,这不是秘密,你父亲是凭着实力和诚心赢得美人归,我输得心服口服,但郝江化这个杂碎是什么狗东西,久病初愈,我的心太急切了,我找了七八个人,去对付郝江化,没想到他们只是煳弄人的小混混,拿了钱也没办成事,其实我应该计划更好一些,就算真杀人,我至少要准备一把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何叔叔,我有个问题,你当初怎么判断郝江化是豺狼。”在和母亲结婚前,郝老狗除了丑之外,并没有明显的恶行,除了性欲过旺以及在父亲坟前他和李萱诗媾和,但那时候他俩已经是男女的关系,所以我无法苛责,而且我内心懦弱的畸恋扭曲而变态的欲望,这是隐秘的事情,但何坤是是怎么判断的,他总不至于也躲在旁边偷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也许你可以问萱诗,如果她愿意告诉你的话。”何坤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回答我,“京仔,如果你打算挽救她,我劝你放弃吧,你已经救不了她,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,不值当…左家就剩你一个,名单我真不能给你,那样牵连太广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名单的事情,就留着下次再说吧。”这一次来还是有收获的,我对于郝江化的认知是狗,而何坤却说是豺狼,这个结论不算是错,但他从哪里得出的结论,还有当年雇佣的七个混混,连凶器都没有,虽然有说杀人,但不是非要办成杀人未遂,郝老狗是诚心坑何坤,那李萱诗呢?

        她扮演了什么角色,何坤毕竟是父亲的好友,她有没有顾忌情面?

        何坤劝告我不要挽救李萱诗,虽然我没有这个想法,但以他一个资深的爱慕者这样说,他到底掌握了什么?

        何坤还是有所保留的,我只能期待以后能得到答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既然你来了,有件事我需要你帮个忙。”何坤的神情有些落寞,“给我女儿带个话,如果有合适的男孩子,早点嫁了吧,我还要坐几年牢,等我出来她再想嫁人也没什么男人要了,这婚礼我是参加不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倒是吃了一惊:“何叔叔,你什么时候有女儿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只是没结婚,又不是没人要。”何坤白了我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倒也是,大学教授也算是优质股,虽然现在模样不佳,往前几十年应该还是不错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行,我帮你转达,那你女儿叫什么名字,在哪里上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名叫囡囡,大名嘛,如果她不改的话,就叫何慧,要是跟她妈姓就是徐慧,她是医院妇产科上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何慧?!”我心念一动,“你女儿在北京人民医院妇产科上班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认识?!”何坤也是一怔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世界很大,但命运愚人,六年前给我和白颖进行身体检查的人就是何慧,她也是白颖读书时的好闺蜜,两人被分配到同一所医院,兜兜转转,往往就是这么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    帝都,还有我牵挂的人,那里有我的足迹,我还是会回去一趟,到时再问问她吧,六年前的检查报告有没有被做过手脚。

        接到我电话,知道我要来衡山县,岑筱薇兴奋不已,直接请假撂挑子,跑来给我收拾老宅,好在邻居大妈几天前才收拾过,也不需要她太操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京哥哥,你以前就住这里啊。”岑筱薇打量房子,“这里挺破旧的,难怪你们搬到长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没有说话,不是因为破旧才搬家,而是搬家后才破旧,不住人的房子,一搁就是二十几年,装饰再好也掩不住人气的衰败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宅是被丢弃的,就像是如今的我,过去我和家人抛弃了它,而现在家人抛弃了我。

        缘起缘落,它还在,但我迷路了,没有家人,孑然一身,它是房子,不是家。